黄沙梁也叫一个人的村庄,或者叫没有人的村庄。它是一个人讲出来的,讲的人也不在村里。
那个人讲述时,村里好像有一个人,站在村子的某个地方,把看见的一切说给我们。可是,当他讲述完后,听者发现村里仍旧没有一个人。
讲述者没说人去了哪里,或许他对人不感兴趣,或者人全走光了,剩下一些会干活的牲畜,料理着村子。
马和驴每天早晨自己套好车走到路上。牛每个春天犁同一块地。羊在夏天的草滩上吃胖,入冬后像脱衣服一样,自己剥掉皮,躺在肉案上。鸡把一窝窝的蛋孵成小鸡,小鸡又生出一窝窝蛋。村子里的鸡叫声一片混乱。谁都想赶在天亮前叫第一声,许多鸡半夜就开始叫,白天也叫,村子就乱掉了。狗守着一座又一座空院子。粮食自播自种,自己在老地方长熟,然后被秋风收割。
还有一种说法是,每天晚上有一个人在村里过夜。他像回到家一样,打开其中一个宅院,烧火做饭,火光又照亮另一些院落。那些院子全是空的,没有人。他吃饱喝足后倒头大睡,等他醒来,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荒滩上。
另一个夜晚走进村庄的是另一个人。他打开一个宅院,每个宅院都很相似,只是里面的生活有所不同。因为走进一个人,这个宅院将不同于其他。但第二天早晨,它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。
所有走过这片荒野的人,都会讲述一个人的村庄。在那些讲述中,他们在这个村里生儿育女,有一大院房子,上百只羊,还有数百亩的土地。
可是,没有谁从那个村庄带回一根草。这个村庄晚上建起,白天拆除。没人知道干这件事的人是谁。可能有数不清的人,在荒野中干着这件纯粹虚无的事情。他们远远看见有人走来,瞬间建起一座村庄,让他走入,在其中生活,给他所有的财富和幸福;在他醒来前,又拆除得一干二净。
不过,还是有人找到了这个村庄的一些东西,在他经过另一个村庄时,发现有一间房子特像他在一个人的村庄中住过的一间,或者房顶的一根檩子是他在那个村庄的屋顶下看见的。有人还在一片草滩上认出他在一个人的村庄中拥有的一群羊,一只不少,只是放羊的不是他而是别人。
由此有人断定,一个人的村庄是用所有这些村庄的材料拼凑的。晚上我们睡着时,这些宅院,或者院子里的东西,远远地飘移到别处,组建起一个又一个新村庄,让四处漂流的人居住,天亮前又全收回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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