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天,雪封住远远近近的道路。粮食堆在仓里,劈好的烧柴码在墙根儿,只剩下睡觉一件事情。人在睡,牲畜也在睡。家里每个人,都可以睡到瞌睡尽头,谁也不喊谁。先醒的人看见其他人都睡着,一闭眼又睡过去。那时人会知道瞌睡尽头不一定是天亮,有时是另一个夜晚。白天有一半人做梦,白日梦把天上的云搅得不安稳。
听王五爷说,狗能看见人做的梦。狗有时在夜里无缘无故地咬,对着空荡荡的夜空叫,那是它看见了人梦中的东西。狗能帮人看家守院,并不是狗机灵,夜里人的梦把狗搅和得闭不住眼睛。狗有时在人的梦中看见自己变成狼,追咬主人。狗也有梦,只是狗被人的梦搅和得闭不住眼睛,狗更喜欢看人的梦,太有意思了,让狗都看上瘾。狗不愿人的梦中断,它知道看守好家院,人的梦就能做下去。
据说人在半夜梦醒时总能听见狗叫,那是狗在替人着急。狗看见人的梦像一个半空中的村子,朝远处飘走了,它在哪儿落地生根,狗眼睛望不了那么远。狗看人的梦跑远了,就叫,人迷迷糊糊睁开眼,听见狗叫,以为贼进院子了。人一醒来就把梦忘光,这时候院子里的一把破铁锨比梦中的金子更重要。
也许猪的梦比人更美好,有意思。猪睡得比人香,这一点儿谁都承认。猪做梦的时候,有人梦见猪肉的香味。每个夜晚,人的梦和猪的梦,还有牛羊马鸡的梦,像烟花一样开放在村庄上空。它们各自封闭,谁也看不见谁。
人们常说梦破了。梦确实是一个泡泡,梦见的世界都在一个泡泡里。夜晚的天空飘着大大小小的泡泡。突然,一个泡泡破了,做梦人回来,梦里的东西迅疾消失在远处。留心梦的人,醒来前一回头,都会看见一个透明的泡泡,圆的,倏忽间破了。
很少有人梦见自己在睡觉,和躺着歇息。梦中不是被人追着跑便是自己在干一件大事情。由此王五爷认为,人是被自己的梦累坏的。狗肯定也同意王五爷的话。狗看见人在梦中跑得比狗快,比起人在梦中跑的路,现实中多远的地方都显得近。
母亲早早起来生炉子了,那是我记住的冬天早晨,父亲出去给牛羊喂草。
父亲早就不在了,早早开门出去的人是谁。在我不能自己醒来的早晨,父亲早早出门走了,不知道他去了哪里,他回来时总是夜晚,在我遥远的梦中,听见他和母亲说话,甚至听见他隆隆的鼾声,醒来时家里依旧没有他的人影。
其实我们不会睡到大中午,如果鸡叫不醒我们,羊会接着叫,牛和猪会接着叫,驴和马也会大叫,它们饿了,等着我们放牧喂草。
在我们睡梦的尽头,牛哞鸡鸣,日上房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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