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琨才谦谢得一句,蒲青己手脚并用,援崖直上,晃眼便到达崖腰一块突出的山石上面,一闪不见。那地方远望原有一所小楼阁,崖势壁立,又在中腰突出一大块,所以近前反看不见。待了不多一会,马琨正仰望间,猛见一条黑影,带着呼呼风声,怪蟒也似自峰腰飞坠,当头压下,吓得慌不迭往旁一纵,躲开来势。反身回顾,蒲青已同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并立面前,笑指少年道:“这是舍弟蒲红,梯已放落。家祖现在半峰楼相候,请上去吧。”马琨一看峰上果悬下一条软梯,才知蒲氏兄弟下时手抓梯头,人与梯一同飞坠。那梯离地尚有丈许高下,虽然不会伤人,似此一声不出径直飞落,不是有心相戏,也是卖弄。暗忖:平日不肯用功,妄自恃强,才一出门走动,便到处遇见能手,真是惭愧。既然本领不如,还是老实些好。一面应诺,又恭维了蒲氏弟兄几句,方始纵身援梯,一步一步援了上去。
上到峰腰一看,那块突石大约亩许,甚是平整,楼共两层,上下只得六间。蒲氏弟兄已然援崖先到,同立楼前相候,说道:“家祖已给贵友服药医伤,同在楼上。贵友受伤,为时太久,沉重异常。另换一人,就遇家祖,也未必有回生之望。家祖现出全力救他一命。仗他童身,体力坚强,望是有望,痊愈恐在半年之后了。”蒲红接口又道:
“那豺狗是贼党由西藏木里府附近荒山中捉来,狗爪的毒比嘴还凶得多,所以陈兄伤势比上次那人要厉害。我救他时,已然晕死,再有个把时辰不救,就没命了。因须静心调养,不能随意言动,家祖特意把他安置在半峰楼,便是为此。马兄此去,只能见到家祖,陈兄恐家祖未必许见呢。”
马琨急难投止,但求有人庇护,不受仇敌之害,陈业安危本未十分在念,闻言只是略作惋惜,诺诺连声。蒲氏弟兄又闲谈了几句,仍未延客人门。马琨方觉奇怪,瞥见来路岸上似有一星火光闪动,蒲红便道:“家祖手边有事未完,不能即时见客。下面来了一个朋友,请和家兄在此少候。小弟少去即回,再同马兄入见吧。”说罢,不俟答言,便往崖边跑去。也没听绳梯响,人便下落。马琨天性多疑,身居异地,所遇三人,言动闪烁,身已及门,忽又设辩延挨,尤其陈业不令会见,不知村主葫芦里卖的什药?蒲红去后,蒲青便借话引话,重又套问身世来历。马琨自打钱应泰的旗号,连受挫辱,长了阅历。萍水相逢,前途难料,既不敢尽情吐实,又恐对方轻视,便说:“家居临安天目山中,与陈业是师兄弟。新近由湖北黄冈与一老辈拜寿回来,迷路至此。不想在山外望见灯光,误投贼家,先遇恶狗猛咬,不合将狗杀死,致与贼党结仇。”
话还未毕,忽听楼上有人呼唤:“青孙领客上来!”蒲青刚刚应声,又见一条黑影跃上崖石,正是蒲红回转。蒲青随问:“人来没有?祖父正叫客进见呢。”蒲红闻言忙道:“我先进去,你陪客人随后来吧。”说罢,蒲红当先往内跑去,随听上楼之声。蒲青跟着让客入门。马琨看他弟兄二人一快一慢,好似有什话要先向乃祖报告,故意延挨神气,测不透是何用意,只得听之。楼内陈设极为精雅整洁。楼下一排三间,大房两明一暗。明间左角有一小门,进门一边是上到二层的楼梯;一边是两间通连的小房,临窗设有炉灶,似是童仆居所,到处灯光朗照,只不再见什人。缘梯上楼一看,除楼梯口一排小房外,因是倚山贴崖就着地势建成。上一层崖石恰往里面缩进,于是前楼也往后展,本就大了好些,再加此为主人登临养静之所,生性又喜欢爽朗,将三大间楼房一齐打通,只靠右面用湘妃竹镶嵌成一个玲珑剔透、样式精雅的隔断,以作点缀。全楼四面皆窗,稀落落十余件桌椅几案,多半傍窗而设。当中几乎全空,比起下面一层更是宽敞。明灯四垂,亮如白昼,哪里也是干干净净的不见一点灰星。加以地居峰半,青山排闼,明月当窗,自楼顶以上直达峰顶,遍生虬松古树。楼左右隙地又栽有不少修竹,偶然清风吹过,黑影交加,松竹互喧,如引洞萧,景物端的清幽绝俗。
马琨方自入门,暗赞“好地方”,蒲红已由隔断内现身迎出,笑道:“家祖刚给贵友上完药,现正洗手,一会就出来。请这边坐吧。”随和蒲青邀了马琨,同往右壁竹椅坐下相候。蒲红又在旁几上端过三杯茶来待客。马琨自进门起,处处留神,见两层楼房虽不能算间间走到,但全楼地方问数只此,门户又皆洞开,偏不见陈业踪迹,多生疑虑。
细查那湘竹隔断,除两头贴壁处各有书画隔扇外,余均半截,孔洞空灵,人在里面行动均可窥见,似与外间一般大小。适在楼下还听老人楼上相唤,怎么蒲红由里走出,却不见乃祖人影?主人既把自己延向右壁远处落座,可知不愿来客走近,其势不便向前窥探,到底隔断里面是否还有暗间在内?主人形迹诡异,诸多可疑,事尚难测,不在事前查探出一点端倪,终觉放心不下,老提着一个心,无计可施。其实马琨也是惊弓之鸟,私心太重,平日在自刁狡,临事则迷,只管盘算利害,全不想对方何等人物!正主人不说,便蒲氏兄弟也非对手。如有恶意,何必还费这许多事?不过陈业刚才救醒,一息奄奄,语多不详。主人又是一个智虑周祥的老辈,故交情重,惟恐处置不慎,以致平添出这些周折。就看马琨不起,既然伸手,也必救人救彻,并无他意,却害马琨独个附会猜测,疑心生暗鬼,越想越左,白白提心吊胆,着了好些冤枉急。
他这里神志不宁,蒲氏弟兄也渐看出,暗中好笑,互一使眼色,又吃马琨觑见,心里越毛,正在忧急出汗,瞥见隔断内有,一人影晃动,跟着款步走出一个长身鹤立的老头,蒲氏弟兄随即起立。马琨见那老头生得长眉秀目,面白如玉。稀落落三络胡须长垂飘胸,根根见肉,又黑又亮,貌相甚是清瘦。一身葛中野服,芒鞋布袜,净无纤尘,直似画中人物。知是村主蒲芦,以前虽没听师长说过,照着当晚经历,对方决非庸流,不等蒲氏兄弟引见,赶即抢前跪拜,口称:“村主老前辈在上,后生小辈马琨拜见。”蒲芦冷冷地说道:“不要多礼,起来说话。”马琨仍叩了几个头,谢过收留解救之恩,方始垂手起立。蒲芦随就旁设竹椅坐下,叫客也坐,马琨为对方仪表所慑,再四谦谢。蒲青复说:“家祖性喜疏放,不愿见人拘柬。我们都坐,马兄还是坐吧。”马琨这才偏身就座,蒲氏弟兄也各坐下。蒲芦随问:“听你说由湖北黄冈拜寿回来,几时起身的?”
马琨说了。蒲芦又问道:“如此说来,你们想是给莫家拜寿去。你两方是什交情呢?”
马琨暗查语气,无什憎恶,自己又是适在楼下说到黄冈拜寿,才命入见的,料定他和莫老必有渊源。本意借此拉拢,忽想起前为好胜说诳吃了大亏。师父的旗号从未响过;陈业打的旗号又没明说,对方底细摸清前,先不抬出师父,留个退步,过后见事行事。如是莫全好友,陈业身后那人必与有交。早晚陈业自会说出,爱屋及乌,一样也受厚待。
如是师父老友,更无庸说。反正总有一面,暂时以含混一点为是。便照实答道:“后辈与莫老前辈并无渊源。只为盟弟陈业,他有一位师长是莫老前辈的好友,奉命前往拜寿,弟子慕名同往。陈业与后辈原是患难至交,这次不知何故,始而不令同行,后见无法推托,虽然答应,命他代往拜寿的师长名姓却未言明。他为人谨慎忠厚,料有疑难,也就没有深问。到了莫家,只他一人和莫老前辈密谈过一两次,后辈只是随众行礼祝寿、听戏吃酒,并未交谈,过了正日,就起身回浙江,陈业始终未提前事。不料山行迷路,误往贼家投宿,被贼放出恶狗伤人,苦苦追逼,定要置人于死。后辈实气不过,将狗杀死,陈业竟为狗爪抓伤。多蒙老前辈搭救,感恩不尽。”
蒲芦忽道:“这就是了。莫家我也曾有人去,不知何故,今尚未到。那里人多,你也许不会交谈。你们所遇恶贼,老巢不在此地,这里只是他屯粮之所。本意除他,一则我已归隐,不愿再管闲事;二则他在本山,人不犯他,从不轻易害人。近年贼头在山口外置了一处外家,养有两条西藏来的豺种恶狗,虽伤过几次人,也都有因,并非无故寻人晦气;三则又略看他师父一点情面,反正早晚有人除他,既知怕我,也就未为已甚。
此贼疑心特大,性更惧内。置下外家,恐有人勾引,特地在山口僻处建了房子,另外再养下两条恶狗。又恐孤悬野外,除那美妾之兄外,俱是女流,万一受什外人欺侮,在楼角悬上两盏号灯。他那恶狗深通人性,除他当面招呼过的,无论生熟,见面就咬。狗嘴和四爪都有奇毒,遇上十有九死。他每隔些日,假着巡查来此一次,满以为防范紧密,不料那看守本山粮食的两小头目,俱和他美妾有好,妾兄图财,恐事败失了衣食父母,勾串一气,那两盏红灯,反做了通奸私会的信号。狗虽猛恶,因受妾兄管理日久,和对贼头一样听话,全没用处。他们虽然凶恶,却不敢越桥一步,你二人在此无妨。不过你那同伴伤势太重,便不残废,也须过了夏天才能痊愈。此时他尚不能言动见人,等过几日体力稍复,你们见面,再定行止好了。”说罢,转唤:“青孙,你领他到下面找个住处去。”径自起身入内。马琨忙即起立,还想探询陈业并请见上一面,人已步进隔断以内。马琨假作相送,偏头往里一看,里墙并无门户,竟不知适才祖孙二人由何处走出,蒲芦坐在画案前,正取纸笔,似要写信。不便再为愉觑,蒲氏弟兄又在旁边邀客同行,只得一同走出。
蒲红到了楼梯,便即停步作别。马琨借着说客套话的闲空,暗查正房墙后,两间小房俱都打通,望过去一目了然,也没见有门户,此外更看不出有什房舍,主人偏说陈业在此养病,好生不解,忍不住问道:“这所楼房孤悬峰腰,景致很好,可惜地方还小一点,上下只得七八间房子。还有此楼虽只丈高,除却像贤昆仲这等本领,常人就有那绳梯也难上下。祖太爷在此养静,不曾带有佣人,想是下人们上不来的原故吧?”蒲青知他有心探问,仍作不解道:“这里人不论老少男女,都学过几夭粗功夫。此峰只家祖和三家叔能够随意上落。别人因为弄惯,有的还须用梯上落。好些都空手缘壁而上,下去只要一纵,更是容易。家祖生性好洁喜静,除偶有一二老友来访,一住楼中,动辄一两月外,平日也有在峰下全家同住的时候。如住峰上,便只令孙儿们轮班服侍,就便传授一点功课。有时高兴,也许把孙儿们都叫上去,住个十天半月,轻易不许下人们走上。
后楼儿个小间和下面楼房,都是愚弟兄来时住的地方。此次许陈兄在此养病,还是自有楼房以来头一遭,你莫轻看了呢!”
马琨听了,好生惊异,陈业住处终未问出。蒲青随领马琨走向下面坡上一所平房以内,说道:“这里是三家叔的房子,因三家叔好道,终身不娶,常年在外,难得回家,房子常空。去年家祖命红弟过继与三家叔,才搬来此,又邀我作伴同住。今该红弟在峰上轮值,马兄在此,倒也清静。只是家祖素不愿子孙安逸偷懒,下人甚少,又都各有各事。小辈享受只管享受,一切起居饮食,却要自己下手去做,无人服侍马兄,太已简慢罢了。”
马琨见那所房舍建在山坡高处,一排五间。灯光下几净窗明,素壁如雪。陈设精雅,起居用具无不舒适清洁,不染纤尘。屋外花木萧森,桐荫匝地,又是倚山而建,左有奇峰矗立,右有清溪映带。时已深夜,星月云遮,虽看不出全景,如在日里,这四外的山光水影,树色泉声,不知又有多少享受!闻言极口逊谢,称赞不置。房是短工字,中间一长间,两旁各一明暗间。蒲氏兄弟因便夜谈,将左边二室打通,同住在内。在暗间虽有席榻,向无人住,此时用作客房。马琨坐定,蒲青便即走去,一会端了一大木盘,托着好些茶酒肴点进来,笑道:“客来匆促,山居无什食物,家人睡得又早。适去厨下,只取了些日里剩下的肴点,连同二位住客自带食物都带了来,不成敬意。夜行劳顿,请用完了安歇吧。”马琨本还有些狐疑,及见那菜肴果然是由山外贼家吃完上路时包带的食物,这才断定陈业实在当地。看情景主人决无恶意,心越宽放。二人一同吃完,蒲青又将吃残的收拾,放入托盘,作别走去,马琨实也倦极,卧倒**,便自睡熟。次早起来,忽闻鸟声关关,十分娱耳。睁眼一看,瓦窗上树影横斜,阳光由树影中透窗而入,斜射地上,重重交织,映得满室雪亮。估量天已不早,连忙爬起,穿好衣服,走到对屋一看,蒲青已然离去。回到中间书房,才见桌上压有蒲青所留字条,大意是说朝来起身,见马琨未醒,知昨夜倦极,没有惊动。因往半山楼拜谒祖父,傍午始回。室无童仆,房后丛竹下,在一火炉上有热水晨粥、小菜两碟,连同盥具,均在书桌左下层抽屉内,请自取用等语。
马琨一一寻到用了,闲坐室内,久候蒲氏兄弟,无一回转。难星已过,不由想起昨晚蒲氏祖孙之言。陈业被恶狗咬伤,须要医治数月始能痊愈,不知确否?追原祸始,又是自己惹出来的。似此旷日持久,万一钱应泰由新疆回来,事必泄露,如何是好?有心独自回转,但又一点门路没有,不禁又急又悔,只想不起个主意。隔窗遥望,山坡下风和日暖,水碧山青,村人不分男女老幼,俱都忙于农事。田里稻麦一片青绿,菜花吐蕊,灿如黄金。天明前又下了一场小雨,土脉膏腴,石苔肥涧。遥峰近岭,山光浓翠,到处点尘不扬,清景如绘。马琨人虽鄙俗,淑景当前,也由不得默化潜移,心襟一爽。暗忖:
无怪乎一干成名人物,老来都爱归隐。这样安闲的清福,谁人不爱?休说莫、蒲二老这两处好地方,就是自家所居天目山中,好风景、好土地的地方也不少。如再加点人力开垦田亩,布置起来不也和这里差不许多么,可惜师父报仇心切,除弄些自吃的田地外,平日只凭姨母经管,概不过问,永没提起经营过。白有那好地方,真是可惜!此番回去,也学这两处的样,就势布置起来,招人开垦。不但住得舒服,人来看了体面,还可多进银钱。每日无事,再下苦用功,练成本领,以便报仇泄恨,又省得异日出门,再受人闲气欺侮。
正想在有趣头上,蒲青忽然走来,和马琨周旋了几句,便去当中房舍中端了酒菜午饭前来,一同吃了。马琨看他也甚谦和,尽力拉拢交情,想套问当地情形和贼党是何路数。谁知蒲青虽然年轻和气,却极口稳,马琨每一发问,便笑答道:“马兄稍安勿躁,贵友固是伤重不能行动,即便能行,我们曾命人出山窥探,对头因在山内山外紧搜马、陈二兄没有寻到,已然疑心我们有人收留,没想到这次家祖也会作主罢了。今早贼头恰来看他爱妾,得知此事暴怒万分,也断定人在这里。有心来此讨人,因恐惹翻家祖,不敢冒失。他不知陈兄伤得这重,知道村中不留外人,又和前年那人一样,治好了伤便即遣走,二位早晚终留不住。为此四下埋伏,这座九盘岭被他们堵个水泄不通。除非家祖亲送出山,你们插翅也难飞过,净忙也无用啊!”马琨后又连问数次,蒲青始终守口如瓶,不特主人洋情没有问出,连仇敌姓名虚实都不吐露,陈业更见不到。蒲青每日天甫黎明,便往半峰楼上参谒祖父,除两顿饭时匆匆赶回陪客,吃完了饭,收完碗盘立即辞去,归卧都在深夜,说不几句话便道安置。蒲红更从当夜分手就未再见。马琨每日独自一人,枯坐室中,难受已极。有心出门走动,一则蒲青常说仇敌近日窥伺甚紧,颇有人村讨人之势,恐走出去被仇敌窥见,使主人难于处置。二则村中男妇老幼各有所事,自从来到以后,永无一人登门。偶在门外闲立,遇人走过,不等自己点头答话,便即匆匆闪开。蒲青时道“简慢,累客闷坐”,从没请向外间随意走动。冒昧游行,也许不便,没奈何只得罢了。似这样熬了十天。
这晚天雨,蒲青下午回来,吃完夜饭没有再出。马琨向蒲青商说:“请向祖大公先容,求见陈业一面。”蒲红忽然冒雨奔人,先往里房换了衣履,再出相见。落座之后,蒲青便问:“你那事办得如何?”蒲红道:“人已见到,祖父只有一点料过了些,余者都对。那人得知祖父心意,甚是感谢,有封亲笔书信和些礼物带回。行抵山口,竟和去时情形大为异样。最可恨是,那班狗贼竟敢盘查一样,问我何时出山,由哪里回来。依我脾气,真恨不能砍他几个才称心,只为祖父再三叮嘱,回来必有贼党拦路,不许一般见识和他争斗。我身上又带有那人的信,只得骗他,说是黄冈拜寿回来。他们虽没敢深拦,却派人尾随下来。我过木桥时天正下雨,叔祖说对岸有贼窥探,叫我自走,不要回头,由他发付。随听老人家喝骂之声,也没回看,便到峰上。祖父见我没和贼打,甚是欢喜,看信时却流了眼泪,神情很难过。陈兄人已清醒,毒还没有提净,他也想见马兄。
家祖说今日天雨,叫我回来歇息,告知马兄,明日午饭后同去半峰楼见面。我到正屋和各位尊长见了一面便跑来了,饭还没吃。我知哥哥遇到这样天气,回来必早,必定留有酒菜点心消夜。今晚有什吃的没有。”
蒲青道:“你口福倒真不错!我因六弟年幼,半峰楼上又住有病客,怕他一人照应不到,每日前往服侍祖父,早出晓归,到家就睡,马兄来,一直没好待承。正赶今早十五叔由黄冈回来,祖父命他陪侍,谈说黄冈之事。午后天雨,叫我把莫大公送的礼物交与伯母收存,说是晚饭后不用回去,省得楼上拖泥带水。明早起又该十五叔的班,我趁这机会,想和马兄作一长夜之饮。和伯母要了两只风鸡、一大块熟卤肉。半缸桂花洒,又去坡后掘了几斤嫩笋,还有晚饭时剩下的火腿肚儿炖鸡,准备夜里消夜,剩的明日中饭,省得现做。我近来食量小了些,马兄比我还差。适才正想这许多东西做两顿,两个人吃不完,弟侄们又不肯来,要剩到明晚再吃就不鲜了。你来岂不正好?风鸡已托人代煮,少时五侄会送来。那笋一半已放在火腿汤里,一半想现烧来。蘸酱麻油吃。你要饿时先去做来,我们吃酒谈天,也是一样。”
蒲红道:“我来时祖父正吃点心,我随着吃了好些,饿并不饿,没吃什么罢了。你既备有消夜,反正明日无事,自然半夜里吃有趣,况且风鸡也还没送来呢。见祖父时,十五叔不在跟前,急于去见阿娘和寻你,没待多时,也没听祖父说起。怪不得那伙毛贼听我说是黄冈拜寿回转,一个问我:‘为什事耽搁,落在后面?’我不知十五叔先到,当他说俏皮话,没好气说:‘你管我哩!这山是你们的么?走路还受你们盘查?’他们见我有气,又改笑脸,说:‘大家乡邻,因见小哥由山外来,随便谈问两句闲天也不要紧,何必动气?既不爱理我们,你自己请吧。’等我走过,又听一个说:‘看这神情不像,多少年的好乡邻,我们平日又尊敬老先生,永没失过什么,怎会为了外人来伤和气?’那话明是说给我听,我也没睬。原来十五叔竟赶在我的前头了。”
蒲青道:“单是两个过路人伤了他狗,贼头不会如此看重,这里头定然还有别事。
照连日紧急神情,你来时,凑巧有十五叔到在前头,他为人外表比我们和气得多,又认识好些贼党。他带有黄冈土物为证,你说黄冈回来,好些相符,贼党才放你过来。否则照着连日情形,贼头已然气极恨透,如非祖父难惹,虽断定马、陈二兄藏在这里,终无一人眼见。地方既大,其势又不能入山搜寻,暂时无可奈何。祖父料他早晚必请同党中能手来此窥探虚实,决不甘休,你如被他发觉形迹,且不容你脱身呢!他虽不敢明奈何你,只用话一激,不能和么公一样倚老卖老,故意疯疯癫癫乱说,当然要说实话。只管我们仗义救人不算理亏,他却说我们有心和他做对头,事不就大了么?祖父因已洗手多年,不到万分不得已,决不愿再惹闲事,常说有涵养才是真英雄。他老人家打算不动声色把人救出险地,你没和贼党负气争斗,话又答得合节,再好没有。贼头深知幺公为人和他昔年威名、老来处境,虽在我家,无殊寄居,天大的事都由他自行打发。不和他认真,白吃亏;认了真话,打他不过,吃亏更大。这位老人家又无理可讲,徒子徒孙成名有势的,到处都是,稍微出点花样便禁不起,在恨得牙痒痒,不能因他伤了人来做借口。
其实借口还好,真要把两老当做寻常人家兄弟,事情更糟,转不如各算各账,或者还有翻本之时。所以我们只要不再惹事,贼党便没得说。祖父适才夸奖你,便由于此。”
蒲红道:“照此说来,幺公又出手了么?”蒲青道:“谁说不是?你走的那天早上,贼头便到,听说山内外追寻已遍,没将逃人追上,不由暴怒。先还慎重,及至发下转牌,分好几路四出查探,有见过像马、陈二位年貌装束的没有。回报俱是无人见到。这一带地僻人稀,生人走过,极为触目。如已逃出山去,万瞒不过人的眼目。陈兄负伤,在贼家强索食物时,又吃小贼婆看去。豺狗爪牙毒重,只一皮破见血,多么结实身子,纵然伤轻,也难逃出百里以外,尤其对时必死,只我家所配灵药能够起死回生。这一来,断定人被我们救来,以为祖父不会再管闲事,定和上次所救受伤人一样,又是幺公救下,向祖父讨药解救。始而打算先打招呼,以免和上次一般,硬向他讨情将人放走。先命人来说,逃的是他生平大仇敌所派奸细,为了调戏他的美妾,为狗所困。后将两条训练多年万金难买的异种猛犬杀死,逃来此地,务请看在多年乡邻情面,将人交他,或是自行放出,由他自捉。捉不到拉倒,捉到只要问明不是仇敌所差,也就放脱,决不加害。”
“你想幺公嫌恶他们已非一日,正熬不得,如何有好脸嘴?阴阳怪气,真真假假,把来人挖苦一顿。来人识得厉害,没敢惹他。回去不知怎的,会换了个冒失鬼来。幺公始而不认人在山里,继又答说:‘譬如人在山里,交你太失面子。我姓蒲的生平没吃过这亏。如由我放,你们不说捉不到拉倒吗?那就譬如捉不到好了,寻找作什?’来人吃他时有时无,疯疯颠颠,气得没法,情急拼命,中了诱敌之计,追将过来。不知幺公用什方法,来人才走上桥头,木桥倏地扬起,人便失足下落,偏又吃一根细麻绳套在脚上,吊在半悬空里。麻绳太细,如若用力上援,非断不可,落下去便粉身碎骨。尤其幺公养的那只小花猫,也跟着淘气,扒在桥上,那人一动,它便用爪乱抓麻绳,吓得那人不敢再动。还算学过一点轻功,提稳着气倒吊在那里,上下不得。幺公便叫花猫陪他,自去石室中睡午觉。”
“直到下午,贼党见那厮久出不归,着人寻求,仍是干看着急,不能救他上岸。那宽的涧岸,吊在当中,如用套索,人是可以套到,撞在崖上还不是死!无计可施,只得忍气高喊,说好话。有好一会,幺公才半理不理地走出,大骂:‘这厮犯了昔年各不相犯之约!照理不是我们答应,他的人不敢过涧一步,和我们的人不是他先答应不能踏他寨门一样。自己失信无礼,又没本领飞渡,以为木桥放落,可以现成跑过。不料踏错地方,桥自悬起,如非桥上有这么一根逗猫狗玩的麻绳恰巧将他套住,掉在涧里送命,你们头子还当我害他的呢?自不小心,活该现眼,怨着谁来?我老头子孤身一人,借住在堂兄家里,村中没有房子可住。爱这收放木桥的小房清净,出入方便,暂住在此。除一只小花猫外,室中并无一人。你问这厮,是不是自己骂人,硬要过来,桥自悬起,我老头子可曾动过什手来?真要打也容易,我决不过涧来欺负你们。桥这边又是我堂兄地界,他爱清闲,我在此只是借住,不能给他惹事,是人不是人都引了来。我先将这厮救起,不管你们人多少,我只一人,就在这桥上分个高下。还有那桥吃他一跳,压住机簧,收放不得。须先把人救起,才能放平。你们躲向旁边,省我过来时撞倒了你,又说我倚老卖老,以大压小。’说完,人早站在崖边,施展他老人家当年绝技,使一个‘燕子抄水’的身法,脚登崖口,往对岸平穿过去,飞到中心,就势凌空捞了那厮,带将过去,同向对崖落下。”
“这先后来的两个,都算是贼党中好手,本心还想人救下后,再拼个死活,遮遮羞脸。一见那么宽崖岸,空身飞越已属万难,中途还将吊的人救下,挟起同飞,身子和箭一般平直。这等功夫,他们做梦也未见过,如何还敢动手?无奈贼头法令太严,没有落实头绪,怎好交代?先一个连急怒带惊吓,目定口呆,忍气吞声;后一个又拉丑脸,假套交情,恭维么公,说好话。么公一味瞎说,也不说有,也不说无。二人软硬全没用上,含愤回去,由此连渡口带附近一带高处,便常有人在上往我们这里窥探。没有几天,忽有一贼乘着阴天黑夜,由下流僻静处用套索偷渡过来。你想幺公是什等人物,入山又只渡口一条必由之路,怎能瞒过?吃么公一下擒住,制了个半死。因见来人宁死不说何人所差,是个硬汉,料是为友而来,本非贼党,做戒了几句将他放掉。幺公手重,那人回去纵不残废,也须将养些时。贼头屡失面子,恨人骨髓,只不过心中顾忌,没敢十分叫明罢了。”
马琨一听,事正紧急。以蒲氏祖孙这等本领,对于贼党尚未轻视,仇敌厉害可想而知。细查主人对待陈业好似十分关爱。否则照蒲氏兄弟语气,蒲老早已高蹈,不问世事,如换别人,只管遇上,也不肯仗义援手,决不会如此尽心尽力。连蒲红次早出走,都似于此有关,不是偶然相值。明午见了陈业,就他不肯吐露,也可看出两分。自己久留在此终不是事。他如真和主人有什渊源,硬教他转求主人,勉为其难,好歹先把自己护送出去。一则省得强敌严伺,夜长梦多。一旦露出破绽,彼此都有未便。二则钱复被困日久,母姨均不知情。虽然独自回去无什效力,到底师父也还有些老友。这次回去,给他一个病急投医,乱钻乱闯,是知道的地方,挨次寻遍,也许能够寻出道路。天下事难说,万一凑巧将人救出,岂非绝妙?怎么也比枯守这里强些。主意打定,便向蒲青打探出山道路,可有什隐秘捷径无有?
蒲红笑道:“马兄想抛了陈兄独自抄小路逃出去么?怪不得有人说你和陈兄虽是一盟结拜,心志迥乎不同呢。”马琨吃他道破心事,索性老了脸皮答道:“并非不顾朋友,临难先脱。只缘家中尚有急事,家母独居山中,盼归甚切,好些难言之隐。便此次误走山路,也为心急回家之故,不料求速反缓,惹下这场祸事。如非祖大公和贤昆仲仗义相救,岂能幸免!如今敝友伤重难行,外有仇敌环伺,本不应即时离去。无如家中之事,关系更重于此。明知此行险难甚大,无奈事情急如星火,也说不得了,心迹久而自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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