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德先生把手伸过走廊,拍拍他的胳膊。“对付孩子的好办法,”他深明事理地说,“就是什么都让他见识见识。什么都别落下。”
“是啊。”男人说。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肿胀的脚,把左脚抬离地面十英寸。过了一分钟,他放下左脚,抬起右脚。车厢里的人开始起身走动,打哈欠,伸懒腰。四处都响起交谈声,一会儿就变成了嗡嗡声。海德先生沉着的表情突然变了。他几乎闭着嘴,眼睛里呈现出既凶狠又谨慎的神情。他看着车厢的尽头,头也没回地拽住尼尔森的胳膊,把他往前拉。“看。”他说。
一个棕色皮肤的壮汉正慢慢走过来。他穿着一件浅色的外套,系着黄色缎面领带,别着红宝石别针。扣好的上衣底下神气地挺着一个肚子,一只手放在肚子上,另一只手里握着根黑色手杖,每走一步,就故意举起手杖又放下。他走得很慢,大大的褐色眼睛打量着乘客的脑袋。他留着白色的小胡子和一头卷曲的白发。身后有两个年轻女人,都是棕色皮肤,一个穿黄裙子,一个穿绿裙子。她们的步履和他保持一致,跟在他身后小声交谈着。
海德先生握紧尼尔森的胳膊。三个人从他们身边经过时,握手杖的棕色手指上有一枚蓝宝石戒指闪闪发光,光芒射进海德先生的眼睛,但是他没有抬头看,那个壮汉也没有看他。这队人穿过走廊,走出车厢。海德先生松开尼尔森的胳膊。“那是什么人?”他问。
“一个男人。”男孩愤愤地看了他一眼,像是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侮辱。
“什么样的男人?”海德先生继续冷冷地说。
“一个胖子。”尼尔森说。他觉得最好小心点说话。
“你不知道那是什么人?”海德先生下了最后通牒。
“一个老头。”男孩突然预感到他这一天都不会好过了。
“那是一个黑人。”海德先生坐了回去。
尼尔森跳起来,站着往车厢尽头看,但是黑人已经不见了。
“我以为你认得黑人呢,你第一次在城里的时候不是见过很多吗?”海德先生继续说,“这是他见过的第一个黑人。”他朝走廊对面的男人说。
男孩滑坐到座位里。“你说他们是黑色的,”他生气地说,“你没说他们是棕色的。你都不好好和我说,我怎么会知道?”
“你就是无知。”海德先生起身坐到走廊对面男人旁边的空座位上。
尼尔森再次回头看着黑人消失的地方。他觉得这个黑人故意穿过走廊愚弄他,他恨他,非常恨他,现在他理解为什么外祖父不喜欢黑人了。他看着窗户,窗户里的那张脸像是示意他这一天可不好过。他思忖他们到城里的时候他是否还认得出那个地方。
海德先生说了几个故事以后发现,他的交谈对象睡着了,于是他起身向尼尔森提议把火车走一遍,四处看看。他特别想要男孩见识一下盥洗室,于是他们首先来到男盥洗室,查看了一下水管。海德先生把冷却器当成是自己的发明来展示,又给尼尔森看了有一个水龙头的盥洗台,旅客们在这儿刷牙。他们穿过几节车厢,来到餐车。
这是火车里最优雅的车厢。墙壁刷成鲜艳的蛋黄色,地板上铺着葡萄酒颜色的地毯。桌边有宽大的窗户,沿途变换的壮阔景色都缩映在咖啡壶侧和玻璃杯上。三个格外黝黑的黑人穿着白外套和围裙在走廊里跑来跑去,晃着托盘,对正在吃早饭的旅客鞠躬点头。其中一个冲到海德先生和尼尔森跟前,伸出两根手指说:“两人座位!”但是海德先生大声回答:“我们出门前就吃过了!”
服务员戴着大大的褐色眼镜,放大了他的眼白。“那请靠边站。”他像赶苍蝇似的在空中挥挥胳膊。
尼尔森和海德先生都一动不动。“看啊。”海德先生说。
餐车的角落里放着两张桌子,用藏红花颜色的帘子和其他桌子隔开。一张桌子已经摆好了,但是没有人,还有一张桌子旁边,面对他们,背对帘子,坐着那位壮硕的黑人。他一边往玛芬上抹奶油,一边温柔地和身边两个女人说话。他有一张忧伤的脸,脖子从白色的衣领两边鼓出来。“他们被隔离开了。”海德先生解释。他接着说,“我们去厨房看看。”他们穿过餐车,但是服务员飞快地跟了过来。
“乘客不能进厨房!”他傲慢地说,“乘客不能进厨房!”
海德先生原地停下,转过头来。“这很有道理。”他冲那个黑人的胸口嚷嚷,“因为蟑螂会把乘客赶出来。”
所有的旅客都笑开了,海德先生和尼尔森也笑着走出来。海德先生在家乡向来以机智闻名,尼尔森此刻也为他感到骄傲。他意识到在他们将要去的陌生地方,老头是他唯一的倚靠。如果他失去了外祖父,那他在这个世界上便无依无靠了。他感到一阵强烈的兴奋,想要抓住海德先生的衣服,孩子似的一直抓着。
他们回到座位上,从窗户往外看,田野上出现了星星点点的房子和农舍,还有一条高速公路与火车并行。汽车在上面飞驰,又小又快。尼尔森觉得空气里呼吸的气息比半小时前少了。走廊对面的男人走了,所以海德先生身边没人可以讲话,他只好透过自己的影子看着窗外,大声地念出他们经过的楼房的名字。“南方化工公司!”他念着,“南方少女面粉!南方大门!南方美人棉产品!帕蒂花生酱!南方妈咪甘蔗糖浆!”
“别念了。”尼尔森嘘道。
车厢的乘客都起身从头顶的行李架上拿行李。女人们穿戴起了大衣和帽子。列车员探出脑袋来嚷嚷:“第一站到了。”尼尔森战战兢兢地从座位上跳起来。海德先生摁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。
“好好坐着,”他威严地说,“第一站在城边。第二站才是大站。”他知道这些是因为他第一次来城里的时候,第一站就下了车,结果不得不付了十五美分雇人捎他进城。尼尔森一脸惨白地坐下。第一次意识到,自己离不开外祖父。
火车进站,让一些乘客下车,又继续滑行,像是从未停下来过。窗外一列列摇摇欲坠的棕色房子后面矗立着一排蓝色的楼房,浅玫瑰灰色的天空在上面渐渐隐去。火车开进了铁路调车场。尼尔森低头看到一条条银色的铁轨纵横交错。他还没来得及开始数,窗户里的脸又盯着他了,清晰的面孔一片死灰,他把头扭向一边。火车到站了。他和海德先生同时跳起来往门边跑。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他们把装着午饭的纸袋落在座位上了。
他们僵硬地走出小火车站,推开厚重的大门,汇入滚滚车流。人群正赶去上班。尼尔森不知道该往哪儿看。海德先生靠着楼房的侧墙,对眼前的一切怒目而视。
尼尔森终于说:“唔,那么多东西该从哪儿看起?”
海德先生没有回答。接着,过路人像是给了他线索,他说:“边走边看吧。”便开始沿着马路走起来。尼尔森扶着帽子,跟在他后面。太多的景色和声音朝他涌来,走过第一个街区时,他都不知道看到些什么。在第二个转角,海德先生转身看了看他们刚刚离开的车站,油灰色的建筑上有一个水泥圆顶。他心想只要圆顶一直在视线里,下午就能回到这里赶上火车。
走了一会儿,尼尔森渐渐看出些名堂,他注意到商店的橱窗,里面应有尽有——五金、纺织品、鸡饲料、酒。海德先生叫他特别留意一家商店,客人走进去坐在一张椅子上,脚搁在脚凳上,让黑人替你擦鞋。他们走得很慢,在各家商店门口驻足,好让尼尔森看看里面的模样,但是一家都没有进去。海德先生打定主意不走进任何一家城里的商店,因为他第一次来的时候,在一家大商场里迷了路,出来的时候受了不少侮辱。
他们走到下一个街区中间,看见一家商店门口放着台秤。他们轮流踩上去,放了一便士,然后收到一张小票。海德先生的小票上写着:“你体重120磅。你正直、勇敢,朋友们都称赞你。”他把小票塞进口袋,吃惊地想:机器说对了他的性格,却搞错了他的体重,因为不久前他刚刚在谷粒秤上称过,只有110磅。尼尔森的小票上写着:“你体重98磅。你有一个大好前程,不过要警惕黑皮肤的女人。”尼尔森不认识任何女人,而且他只有68磅,但是海德先生指出:机器可能把数字打反了,9应该是6。
他们继续走,走过五个街区,车站的圆顶不见了,海德先生往左转去。要不是因为总有更有趣的东西出现,尼尔森可以在每个橱窗前站一个小时。他突然说:“我生在这儿!”海德先生转身惊恐地看着他。他脸上喜气洋洋的,直冒汗。“我是从这儿来的!”他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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