凯尔文还没睡,坐在起居室看电视。
“某人的访谈。他写了一本关于精神分裂的书。”特鲁迪告诉珍妮特。
任何关于精神病的东西,凯尔文都会看看,或者试着阅读。
“我想他会沮丧吧,这类东西看得越多的话。”珍妮特说,“你知道吗,我今天发现,我不得不为了侄女劳拉的婚礼,用粉色餐巾纸做五百朵玫瑰!用来装饰车的。她说我答应过帮忙做婚车上的玫瑰。嗯,我没有啊。我可不记得答应过什么事。你愿意过来帮忙吗?”
“当然。”特鲁迪说。
“我猜想我希望他不要再看精神分裂节目的真正原因,是因为我想看老《达拉斯》[2]了。”珍妮特说。她和特鲁迪对此意见不同。特鲁迪没法忍受重播的老《达拉斯》,也不想看演员们带着昔日年轻丰满的脸庞,经历着他们和观众都早已忘记的那些磨难和错综复杂的情感关系。那才是最好玩的地方嘛,珍妮特认为。简直不可思议,所以太奇妙啦。这一切都发生过,而他们竟然已经忘得一干二净,过起自己的日子。不过特鲁迪觉得,没什么不可思议的—角色们总是从这事忙到那事,随时把往事抛诸脑后,永远兴致勃勃,拾掇得漂漂亮亮,频频换衣服。令她无法忍受的,就在于它并非真的那么不可思议。
第二天早上,罗宾评论道:“哦,没准吧。跟她玩的人全都酗酒。他们永远在聚会。他们自己不学好。全怪她自己。就算她姐姐叫她走开,她也不用真走开呀。不用这么犯蠢嘛。”
“她叫什么?”特鲁迪问。
“特雷西·李。”罗宾厌恶地说。她踩下垃圾箱踏板,举起而不是放低刚喝完的酸奶盒,往下一丢。她穿着比基尼内裤和T恤,上书“要是想听屁眼的声音,我会放屁”。
“我还是不喜欢那件T恤,”特鲁迪说,“有些东西挺恶心但挺好玩,有些东西光恶心不好玩。”
“有什么问题吗?”罗宾说,“反正我一个人睡觉。”
特鲁迪坐在屋外,裹着宽松睡衣喝咖啡,等天慢慢变热。边门外有一小片地铺着砖,她和丹总管它叫院子。她现在就坐在这里。这是一幢太阳能加热的房子,南面的斜屋顶上装着巨大的玻璃板—是镇上模样最古怪的房子。内部也很古怪,厨房装的是开放式架子而不是柜子,要爬上几级台阶才能进入俯瞰屋后原野的起居室。她和丹开玩笑地给房子各个部分取了最传统、最富郊区风味的名字—院子、化妆室、主卧室。丹总忍不住拿他的生活方式来取乐。他亲手造了这幢房子—特鲁迪揽下了不少油漆活儿以及乱涂乱抹的活儿—结果大获成功。镶板处没有漏雨,太阳能确实给房子提供了部分热量。大多数有丹的想法或理想的人都不够实际,不会修东西或做东西,不懂接电线或木匠活儿,或者任何需要懂的东西。丹却样样在行—园艺,砍木头,造房子。他尤其擅长修马达,过去经常作为汽车修理师和小马达修理工四处揽活儿。就是因为这个,他才到此地安家。他为玛莱娜而来,找到一份修理工的活儿,成了一家汽车修理店的技术合伙人,然后不知不觉地—娶了特鲁迪而不是玛莱娜—变成一个小镇商人,亲情俱乐部成员。他自始至终不曾剃掉那把1960年代的大胡子,也懒得理发。镇子太小,而丹又太聪明,无须为这些费神。
现在丹跟一个叫作吉纳维芙的女孩住在列治文山一幢市区住宅里。她在读法律。她很小就结婚了,有三个年幼的孩子。丹三年前遇到她,当时她的帐篷车在镇外几英里处抛锚。晚上他跟特鲁迪讲了她的事。租的帐篷车,三个几乎还是婴儿的小孩,非常年轻的离婚妈妈,头发梳成辫子。她的勇敢,她的贫困,她读法律学校的计划。若不是帐篷车很容易就修好了,他本打算邀请她和孩子们来家过夜。她正准备去特金巴厘尔她父母的避暑屋。
“那她就不可能真那么穷。”特鲁迪说。
“父母有钱,你也可以很穷啊。”丹说。
“不,不可能。”
去年夏天,罗宾到列治文山住了一个月。她提前返回了,说那里简直是所疯人院。最大的孩子要上特殊阅读治疗所,第二大的孩子尿床。吉纳维芙的所有时间都在法律图书馆学习。不是才怪。丹负责买食品、烧饭、照料孩子、种菜,星期六和星期天开出租车。他想在车库开个摩托车修理店,但没被允许。邻居们反对。
他告诉罗宾他很开心。从没这么快乐,他说。罗宾回家后完全成了个大人—严厉、好挖苦、说一不二。她多了几丝前所未有的、淡淡的、根深蒂固的怨恨之情。特鲁迪没法哄她说出来,逗她也没用。那些手段能生效的阶段已经过去。
罗宾中午回家,换了衣服。她穿上一件浅色印花棉布衬衫,熨平一条浅蓝色棉裙。她说,班上有些女孩或许下课后会去殡仪馆。
“我忘了你还有那条裙子。”特鲁迪说。要是她以为能借此展开一点交谈,那可错了。
与丹初次邂逅时,特鲁迪喝得醉醺醺的。她十九岁,高个儿,瘦瘦的(现在依然如此),一头狂野的黑色卷发(现在剪短了,像通常的黑头发一样已有几缕灰色)。她晒得很黑,穿牛仔裤和扎染T恤。没穿胸衣,也没那必要。那是八月,在穆苏科卡[3]一家有乐队的旅馆酒吧里。她正与一些女朋友宿营。他和未婚妻玛莱娜也在那里。他带玛莱娜回家见他妈,后者在穆苏科卡湖的一个岛上,住在空无一人的旅馆里。特鲁迪十九岁,他二十八岁。她在他和玛莱娜的桌前独舞,头昏眼花,醉醺醺的。玛莱娜是个模样挺温顺的金发女郎,粉色胸部巨大挺拔,挂满小小的人造珍珠做的链子。特鲁迪在他面前执着地跳舞,直到他站起来加入她。跳完后他问她的名字,带她回桌子,介绍给玛莱娜。
“这位是茱迪。”他说。特鲁迪笑瘫在玛莱娜旁边的椅子上。丹带玛莱娜去跳舞了。她喝掉玛莱娜的啤酒,去找自己的朋友们。
“你们好啊,”她对她们说,“我叫茱迪!”
他在酒吧门口追上她。看到特鲁迪要离开,他就和玛莱娜分手了。一个能够飞速改变计划,看出各种可能性,燃烧起全新热情的男人。他事后告诉别人,他还不知道特鲁迪真名就已经爱上了她。不过他对特鲁迪坦言,和玛莱娜分手时他哭了。
“我也有感情,”他说,“不怕流露出来。”
特鲁迪对玛莱娜则毫无感情。玛莱娜已经过了三十岁—还能指望什么?玛莱娜现在还住在镇上,在水电公司工作,没结婚。一次,特鲁迪和丹讨论着吉纳维芙,特鲁迪说:“玛莱娜一定会想,我真是罪有应得啊。”
丹说,他听说玛莱娜加入了圣经基督教会。里面的女人禁止化妆,星期天去教堂必须戴一种无边帽。
“她的脑子里不会有别的想法,只有宽恕。”丹说。
特鲁迪说:“我相信。”
关于殡仪馆的事,特鲁迪从凯尔文和珍妮特处都听到了同样的版本。
特雷西·李班上的女生放学后全去了。她们正赶上所谓的探问期,特雷西·李的家人都守在敞开的棺木边接待亲友。她爸妈都在,已婚的哥哥和老婆,姐姐,甚至卡车的主人,姐姐的男朋友也在。他们站成一排,人们列队走过,说几句安慰话。来了很多人。这种时候总是如此。特雷西·李的祖母排最后,坐在一把锦缎椅子上。她没法长时间站着。
殡仪馆的所有椅子都裹着这种白色金色锦缎。窗帘也是同样的布料,墙纸与之相配,可谓尽善尽美。墙上装着小支架灯,镶着厚厚的粉色玻璃。特鲁迪去过几次,知道那里是什么样。但是罗宾和大多数女孩从没去过,里面的样子让她们始料未及。她们有几个几乎一进门就抽泣起来。
窗帘关着。播放着轻柔的音乐—并不是真的教堂音乐,不过听起来很像。特雷西·李的棺木白底金边,与锦缎和墙纸相配,里面衬着打褶的粉色缎子,垫一个粉色缎枕。特雷西·李的脸上毫无伤痕。她并不像平时那样化妆,因为这回是葬礼承办人帮她化的。不过她戴着心爱的耳环,绿松石色的三角形和黄色新月形,每只耳朵戴两个。(有人觉得这品位很差劲。)棺木里自她腰部以下都盖着,上面摆了个粉色玫瑰组成的巨大心形枕头。
女孩们列队上前跟死者的家人说话,和他们握手,说“你痛失挚爱我很难过”,就像所有其他人做的一样。做完这个,等她们所有人都让老祖母用温暖、肿胀、布满雀斑的手握了握自己冰凉的小手之后,她们又三三两两排起队,从棺木前走过。她们中很多人已经哭起来,浑身颤抖。你还能指望什么呢?小姑娘们嘛。
不过她们一边走,一边唱起歌。开始有点拘谨害羞,渐而悲哀、甜蜜的声音变得自信起来,她们唱道:
现在啊,当鲜花仍旧长在藤上,
我要品尝你的草莓,我要痛饮你的蜜酒……
当然,她们事先计划了一切。她们从一张唱片里挑出这歌,相信它是一首古老的赞美诗。
她们就这么列队走过,唱着歌,低头看着特雷西·李。人们注意到她们往棺材里丢起东西。从手指上、胳膊上抹下戒指和手镯,从耳朵上摘下耳环。解开项链,弯腰从头上扯下链子和长珠串。每个人都丢进点什么。所有这些闪闪发亮的首饰都滑落到死去的女孩身上,和她一起躺在棺木里。一个女孩从头发上扯下亮闪闪的梳子,也丢了进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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