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一步一叩首,到三百级台阶的时候,我还在许愿,让闻山意平安归来。
到六百级台阶的时候,我只希望有人能怜悯他一世孤苦,妥善安葬了他的尸身。
终于爬到顶部时,我心中忽然燃起熊熊恨意。
恨闻山意,说好了要保护我一世的,最后却食言了。
恨皇上和文武百官,明明闻山意一心为国为民,他们却要让良臣枉死。
也恨我自己,太过弱小了,任人鱼肉,连保护他都做不到。
那时我还在正义的一边,直到此事的百姓都很同情我。
甚至有人目睹我一步一叩首后感慨万千,为闻山意赋诗——
「可怜无定河边骨,犹是春闺梦里人。」
可一夕之间,我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。
因为我忽然进了宫,入了天子罗帐。
我从往昔的回忆中抽身出来,如今已是我入宫的第三年。
从兵部尚书身边经过时,我瞥见他满头满脸都是汗。
官服本就累赘得很,他又被正中午毒辣的太阳晒着,几乎要晕倒过去。
「原来您也有这么一天呢。」
我眼中闪过戏谑,唇角高调地勾起来,掸了掸自己长长的指甲,斜斜地望着他。
或许妖妃就是这样的吧,玩弄朝纲,戏弄重臣,双手翻覆之间,大厦崩塌。
「滚!」这三年来,我明里暗里给他使了不少绊子,兵部尚书的权势已经被架空得所剩无几,见了我格外眼红。
我笑得花枝乱颤,笑意却不达眼底。
「对了,您是为儿子求情的吧。」
「别求啦,他已经死得干干净净,被拉去京郊乱葬岗了,赶紧去看看吧,如果他的骨头没有被野狗啃干净,还可以带回去好生收殓。」
兵部尚书的手颤颤巍巍地指着我,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「你……你……」
他喉中腥甜,一口血喷了出来,溅在我穿的珊瑚珠凤头鞋上,星星点点的红,分外触目惊心。
仿佛昨日重演,只是上位的人变成了我。
三年前,我从净慈寺中回到家中时,血从齐府的门缝里流出来,漫过了我的脚面。
我的爹娘,连带着齐家宗族中远远近近的旁支亲属,还有洒扫仆役,上下一共三百余人,全部被灭了门,只剩下我一个人,茕茕孑立于世间。
我哭了又哭,天大地大,再无人能听见我的悲声。
出了这种事,官差却置之不理。
我披麻戴孝,恍然想起,这一日,皇上按惯例会到先农坛行农耕之礼,而齐府正在他车架的必经之路上。
他经过时,我正跪在齐府门口,一双眼睛哭得通红。
「陛下,是齐侍郎的独生女儿,齐眉姑娘。」我听见太监在同皇上禀报。
皇上的车架停了下来,他站在马车上,俯视着我。
「求皇上做主。」我深深地叩首,肉身为他而屈服,灵魂深处却灼烧着经久不息的仇恨。
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,只能望见他明黄色龙袍的边角。
「你有什么冤情?」
何必同他说?我不信齐府被灭门的事他毫不知情,我不信他不知道闻山意死得冤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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